文字后面的澄明空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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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字后面的澄明空闊—也談蘇東波突圍人生在世，身處各種各樣的圍城，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心靈之圍。??????心靈圍城，不過“名利”二字，東坡骨骼清奇，“利”之一字，被佛印稱為“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的東坡居士，從未略縈于懷。但是“名”卻是士大夫之族沖不破的個人藩籬?！蹲髠鳌分恤攪蠓蚴鍖O豹語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m久不廢，此之謂不朽。……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痹诘赖律嫌兴鶚淞?，因而不朽，只有堯舜禹湯文武孔孟能夠做到，一般的士大夫是不敢奢望的，即使有北宋大儒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想，也未必敢說自己欲憑借立德而流傳千古，

2、在我們這個把先王視為無法超越的神圣的國度，哪個人敢以高踞神壇的古圣先賢自比呢？當然，“立言”也是三不朽之一，但是卻似乎歷來為士大夫們所輕視，它只是立德立功的副產(chǎn)品，中國歷史的天空中，立言之人如群星閃耀，但是從屈子開始，煌煌之作流傳于后世的各代巨匠，造成他們痛苦的都是生平功業(yè)，“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保ā峨x騷》）這是屈原遺傳給中國士大夫的千古焦慮，蘇東坡也是如此文化血緣的后代子孫。???????謫居黃州，衣食拮據(jù)，境遇孤苦，“清詩獨吟還自和，白酒已盡誰能借?！保ā抖ɑ菰涸⒕?，月夜偶出》）并未造成蘇東坡的困擾，士窮乃見節(jié)義，東坡的詠物詩詞，均表現(xiàn)了他

3、的逆境中的堅守與孤高自詡，“春來幽谷水潺潺，的礫梅花草棘間”，雖然幽居空谷，淪落草棘，梅花依然的礫，鮮明燦爛?！敖系卣无菽?，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寓居定惠院之東，雜化滿樹，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天姿富貴，卻幽獨空谷的海棠，嫣然一笑，滿山桃李盡顯粗俗，其文其氣，與劉禹錫“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差相仿佛，只不過一典雅，一詼諧；一婉曲，一顯豁。特別喜歡東坡的《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

4、，寂寞沙洲冷?！彪m然獨自往來如孤鴻，幽獨寂寞清冷，也不肯依傍寒枝。此等高潔品格幾人能及之？????????????????造成東坡困擾的，仍是“名”之一字，“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四十七歲而生華發(fā)，未為早也，因其不早，才越發(fā)羨慕小喬初嫁年輕有為名聞天下的周公瑾，才越發(fā)因自己功業(yè)渺茫而傷懷不已。在此困擾下，難免產(chǎn)生光陰如寄，人生如夢的虛無之感，“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的曹孟德“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

5、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毕鄬τ跓o窮無盡的長江，相對于無始無終的明月，人的生命有如天地間的蜉蝣，有如滄海中的粟米，短暫渺小，與魚蝦麋鹿并無二致，須臾倏忽而已，此情此恨，怎不讓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前赤壁賦》中客之語言，實為主之心曲。????????????????然而蘇東坡畢竟是蘇東坡，沖破心靈的固執(zhí)和屏障，似乎是他在黃州的使命，在他的詩文中，我們看到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臨江仙·夜歸臨皋》）的消極遁世的逃避，我們也看到了“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浣溪沙》）的東山再起的安慰，我們更

6、看到了“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波》）的坦然自若的抗爭。然而這些都無法幫助蘇東坡真正突破心靈之圍。???????????我最欣賞《定風波》的最后幾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逼鋵崳蓴s辱在人生境遇中無處不在，它們?nèi)缤笞匀坏娘L雨陰晴，你方唱罷我登場，變換如走馬，真正造成困擾的是人們對自己的企望，如果認定本來無一物，又從何處沾惹塵埃呢？能夠把風雨陰晴視若無物，才能真正坦然地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毛澤東《水調(diào)歌頭·游泳》）成功抑或失敗又奈我何？“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庇腥绱思丫?，蘇東坡已經(jīng)突破了心靈之圍，故

7、而，他能盡情享受“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的一片“月白風清”，“曾日月之幾何”，而心靈的“江山已不可復(fù)識矣”，在江湖中載沉載浮，“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后赤壁賦》）。??????????到此，東坡的文字后面，襟懷的澄明空闊何其優(yōu)美淡然，焉用突圍？圍已自解。若干年后，被貶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惠州一絕》），其句其情，豈無來由？此時此刻，只有隨遇而安盡情領(lǐng)略生活美好的達觀樂觀，“名”之一字，已散入五湖煙雨，不知所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