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夢 [經(jīng)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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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車道的大鐵門前，好一會兒被擋在門外進(jìn)不去。鐵門上掛著把大鎖，還系了根鐵鏈。我在夢里大聲叫喚看門人，卻沒人答應(yīng)。于是我就湊近身子，隔著門上生銹的鐵條朝里張望，這才明白曼陀麗已是座闃寂無人的空宅。煙囪不再飄起裊裊青煙。一扇扇小花格窗凄涼地洞開著。這時，我突然像所有的夢中人一樣，不知從哪兒獲得了超自然的神力，幽靈般飄過面前的障礙物。車道在我眼前伸展開去，婉蜒曲折，依稀如舊。但是待我向前走去，就覺察到車道已起了變化：它顯得又狹窄又荒僻，不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

2、模樣。我一時感到迷惑不解，但當(dāng)我低下頭去避開一根低垂搖曳的樹枝時，才發(fā)現(xiàn)了變化的來由。原來自然界已恢復(fù)了本來的面目，漸漸把她細(xì)長的手指頑強(qiáng)而偷偷摸摸地伸到車道上來了。即使在過去，樹林對車道來說，也始終是個威脅，如今則終于贏得勝利，黑壓壓勢不可當(dāng)?shù)叵蛑嚨纼蓚?cè)邊沿逼近。櫸樹伸開赤裸的白色肢體，互相緊緊偎依，枝條交叉錯雜，形成奇特的擁抱，在我頭頂構(gòu)成一個形似教堂拱道的穹隆。這里還長有許多別的樹木，有些我叫不出名字，還有些低矮的橡樹和翹曲的榆樹，都同樣樹盤根錯節(jié)地糾結(jié)在一起。橡樹、榆樹，還有巨怪似的灌木叢以及其他一些

3、草木，就這么紛列在這塊靜謐的土地上，全然不是我記憶中的景象。車道已變成一條細(xì)帶，與過去比，簡直成了一根線！路面的沙礫層已不知去向，只見密密的一片雜草和青苔。樹枝倒垂下來，阻擋著我的去路，節(jié)瘤畢露的根部活像骷髏的魔爪。在這片荒涼蕪穢的林莽中間，時而也還能認(rèn)出一些灌木叢，那是當(dāng)年我們居住時的標(biāo)志，是人工栽培和雅趣的產(chǎn)物。如紫陽，它的花穗曾經(jīng)頗負(fù)盛名，但如今因?yàn)闊o人修剪照拂，也成了野生植物，枝干高得出奇，卻開不出一朵花來，又黑又丑，與左近那些無名的草木沒有什么兩樣。忽而東，忽而西，這條可憐的細(xì)線歪歪扭扭地向前伸展。（

4、而它一度就是我們的車道?。。┯袝r我以為它到頭了，不料它又從一棵倒在地上的死樹底下鉆出，或是在一道由冬日綿雨積成的泥濘小溝的那頭掙扎著露出頭來。我從未覺得道兒竟這么長，那距離想必是不斷成倍延伸，就像樹木成倍往高處長去一樣。車道似乎根本不通向宅子，而是引入一片迷津，通向一片混沌雜亂的荒野。突然間，我一眼看到了那宅子，宅前的通道被一大簇亂生亂長的異樣灌木覆蓋了。我佇立著，心兒在胸中怦怦劇跳；眼眶里淚花滾動，帶來一陣異樣的痛楚。這就是曼陀麗！我們的曼陀麗故居！還是和過去一樣的隱僻、靜謐?；疑拇u石在夢境的月光里顯得白慘

5、慘的，嵌有豎框的窗子映著綠草坪和屋前平臺。時光的流逝，絲毫無損于圍墻的完美對稱，也無損于宅基本身，整個宅子宛如手掌心里的一顆明珠。平臺斜連草地，草地一直伸向大海。一轉(zhuǎn)身，我看見那一泓銀色的海水，猶如風(fēng)平浪靜時明鏡般的湖面，靜靜地任月光愛撫。沒有波浪會使這夢之水粼粼蕩漾，也不見云塊被西風(fēng)吹來，遮掩這清朗慘白的夜空。我又轉(zhuǎn)身面向屋子。盡管它屹然挺立，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態(tài)，仿佛我們昨天剛剛離開，誰也沒敢來碰它一下，但我發(fā)現(xiàn)庭園也和林子一樣，服從了叢林法則。石南竟高達(dá)一百五十碼，它們與羊齒絞曲纏繞在一起，還和一大簇?zé)o

6、名的灌木胡亂交配。這些雜種灌木，緊緊地依傍著石南的根部，似乎很意識到自己出身的卑賤。一棵紫丁香與銅棒長到一塊兒去了，而那永遠(yuǎn)與優(yōu)雅為敵的常青藤，還惡毒地伸出彎曲的蔓須，把這對伙伴更緊地卷繞起來，使它們淪為俘虜。在這無人照管的棄園里，常青藤占著最突出的地位，一股股、一絞絞的長藤爬過草地，眼看就要侵入屋子。此外還有一種原來生長在林中的雜交植物，它的種子很久前散落在樹底下，接著也就被人遺忘了，如今它卻和常青藤齊頭并進(jìn)，像大黃草似地，把自己丑陋的身子挺向曾經(jīng)盛開過水仙花的柔軟的草地。到處可以看到尊麻，它們可以算是入侵大

7、軍的先頭部隊(duì)。它們蓋滿平臺，亂七八糟地?fù)砣叩?，還把它粗俗細(xì)長的身子斜靠在屋子的窗欞上。它們是些很差勁的步哨，因?yàn)樵诤眯┑胤?，它們的?duì)伍被大黃草突破，就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伸著軀干，成了野兔出沒的處所。我離開車道，走向平臺。尊麻攔不住我，任何東西都攔不住我，因?yàn)閴糁腥俗呗肥怯蟹ㄐg(shù)的。月光能給人造成奇異的幻覺，即使對夢中人也不例外。我肅然站在宅子前，竟斷定它不是一個空洞的軀殼，而像過去那樣是有生命的、在呼吸著的活物。窗戶里透出燈光，窗帷在夜風(fēng)中微微拂動。藏書室里，門半開著，那是我們出去時忘了隨手帶上。我的手絹

8、還留在桌子上，在一瓶秋玫瑰的旁邊。藏書室里處處留著我們尚未離去的印記：一小堆標(biāo)有“待歸還”記號的圖書館藏書；隨手丟在一邊的《泰晤士報》；煙灰缸里的一段煙蒂；歪歪斜斜倒在椅子上的枕墊，上邊還印著我倆并頭倚靠的痕跡；壁爐里炭火的余燼還在晨曦中吐著縷縷青煙；而杰斯珀，愛犬杰斯珀，就躺在地板上，眼睛充滿著靈性，肥大的頸部下垂著，尾巴啪嗒啪嗒搖個不停，那是因?yàn)樗犚娏酥魅说哪_步聲。我一直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