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劍雄—對當前影射史學及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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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葛劍雄—對當前影射史學的批判本文摘自《歷史學是什么》作者：葛劍雄周筱赟　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我們常把歷史比作一面鏡子，則歷史研究者的工作，就是擦去蒙在鏡子上的灰塵，使鏡子更加平整，使鏡中的影像盡可能與歷史事實一致。至于旁人要從這影像中讀出什么微言大義來，與研究者是毫不相干的。而文革中流行所謂“影射史學”，就完全不同了。為了使影像符合自己預先設定的形象，就在鏡子上抹上顏色，或者破壞鏡子的平面，使人們照不到自己的原貌?！肮艦榻裼谩焙汀坝吧涫穼W”的差別就在這個地方。正確的古為今用，只是在歷史所能提供的范圍里，做一些主觀的選擇，對歷史事實進

2、行取舍，但絕不會歪曲、篡改既定的事實。像司馬光在寫作《資治通鑒》時，發(fā)現(xiàn)原始記載互為抵牾，便另撰《資治通鑒考異》30卷，詳加辨析，說明取舍的理由。對于異說，也記于《考異》一書中，以備后人查考。而影射史學，則是先入為主，帶著自己的目的去尋找甚至制造對自己有利的“史實”，對于不利于自己的材料，要么絕口不提，要么歪曲篡改，用自己的目標來重新“創(chuàng)造”歷史。這樣，歷史就真的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胡適語）了。影射史學的時代當然已經(jīng)過去，但時至今日，有些人還是習慣于在歷史和現(xiàn)實之間作不恰當?shù)谋雀?，甚至為了現(xiàn)實的需要歪曲歷史。在他們的眼中，似乎今

3、天的一切都可以在歷史中尋找到對應的部分。例如，對改革開放以來的新氣象、新進步，往往要用古代的清官、好皇帝、改革家來比附。其實，歷史上除了確實存在過屈指可數(shù)的幾位清官、好皇帝（且不說其中不乏某些好事者制造的假象）以外，君主專制體制下造就更多的只能是暴虐殘忍的帝王和貪贓枉法的官僚。不依賴于制度的創(chuàng)新，而寄希望于抽象的個人道德，是極其危險的。明朝和清朝前期，地方官員根本沒有辦公經(jīng)費，而按照慣例，幕僚、隨從的報酬等卻都得在官員自己的俸祿中支付，而俸祿又低得出奇，所以官員們依靠正常的俸祿根本無法過上舒適的生活，低級官員更連養(yǎng)家活口都有困難?，F(xiàn)在

4、家喻戶曉的清官海瑞（圖3.6），生前的最后二年多任南京右都御史，其俸祿已經(jīng)是明朝政府高級官員中第三位的高薪，卻只有732石（年俸），而相當多的下屬要由他支付薪水。他自己連子女都沒有，生活又極端節(jié)約，以至他買兩斤肉為母親祝壽，也會引起總督胡宗憲的驚奇。海瑞死時僅留下白銀20兩，尚不夠殮葬的費用，可見官員們靠正常收入是無法維持生活的。有的皇帝還委任一些只有空銜不支俸祿的地方官，聽任他們去“自負盈虧”，這樣就造成了無官不貪的局面。如果用從政實績來評判，海瑞不過是個一般的清官，對明朝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并沒有很大的影響，而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個道

5、德的典范。平心而論，海瑞的廉潔自律，確實值得敬仰，但用如此崇高的道德規(guī)范來要求每一個官員，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盡管海瑞有良好的主觀愿望，他的措施和建設卻往往是不現(xiàn)實的。如海瑞曾向皇帝建議恢復明太祖時的懲貪法律，即貪贓枉法所得滿80貫錢即處絞刑，更嚴重的要剝皮實草，不僅“議者以為非”，就是皇帝也覺得太過分。顯然要讓一般官員這樣嚴格地遵守本來就不合理的俸祿制度，既不合情理，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明朝的權臣和太監(jiān)迫害政敵或清流常用的手段就是給對方栽上“貪贓”、“受賄”的罪名，這固然出于誣陷，但也說明當時像海瑞這樣的官員實在太少，就是清流們也

6、未能免俗，要說他們貪污再容易不過。在幾乎無官不貪的情況下，如果真的要實施明太祖時的法律，大概除了海瑞本人以外，人人都夠得上處絞刑的資格，剝皮的劊子手恐怕會供不應求。故而《明史·海瑞傳》說他“意主于利民，而行事不能無偏”，確是公允的評價。道德的榜樣和嚴刑峻法都不是萬能的，解決社會矛盾還得有切實可行的辦法，尤其是要注意消除產(chǎn)生這些矛盾的根源。崇高的道德典范不具有普遍意義，一旦要用它來要求社會中每一個人，只會造成更多的偽君子和兩面派。只有依靠合理的制度，用人人都可能遵守的規(guī)范來制約，才是惟一可行的出路。而在專制社會，這種制度的創(chuàng)新是難于完成

7、的。海瑞一直沒有認識到這一點，這是造成他悲劇結果的真正原因。現(xiàn)在有些人抬高海瑞，將他樹為清官的典型，不惜將其神化。海瑞是宋明理學的堅定信仰者和實踐者，在這點上，他確實是表里如一的，但其行事往往極端偏激而毫不近人情。明姚叔祥曾記載海瑞年僅五歲的女兒，僅僅因為從男性家僮手中接了一塊餅吃，便被海瑞認為犯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防，強逼其自行餓死。在當時，記述者是為了稱頌“非忠介（海瑞謚忠介）不生此女”（《見只編》卷上），今天讀來，只能覺得可怕，無怪乎周作人要痛詆其“實即是酷吏”，“豈不將如戴東原（戴震字東原）所云以理殺人乎”?。ā队浐Ｈ鹩∥摹?/p>

8、，見《書房一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本來，“海瑞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專制社會是很正常的，但由于影射史學非要把他比附現(xiàn)實，所以只能推出一個經(jīng)過他們歪曲的海瑞形象，以達到他們以古喻今，借古諷今的目的。張中行先生曾針對近年來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