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的圖像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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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百姓的圖像史記――當代中國紀實攝影一瞥鄧啟耀從虛擬影像到紀實攝影就像在鐘鼎或竹簡上書寫的歷史必然惜墨如金一樣，昂貴的攝影曾經(jīng)是少數(shù)人才能夠享有的一種專利品和奢侈品，技術的崇拜更強化了這種神話。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主流媒體選擇的事件和歷史：鏡頭不是對準名流顯貴、錦繡山河，就是記錄重大題材、英雄事跡，以及那些能夠登上大雅之堂的影像作品。連老百姓都習慣了，面對鏡頭，要擺一擺姿勢，或是換一身板扎的衣服，站正坐直，然后“照相”。甚至在不缺風景的鄉(xiāng)村，江湖攝影師也多半要帶一塊程式化的景片，掛在土墻上顯示他的“正規(guī)”；村民們往往樂意站在這個未必勝過真景的布景前，照一張滿面春風的全家福。在很長時間里，人

2、們習慣了需要影像來修飾或偽裝的現(xiàn)實，下意識甚至有意識地認同影像和現(xiàn)實的距離。上個世紀流行的“高、大、全”、“紅、光、亮”的“三突出”攝影，這個世紀流行的仿明星攝影、婚紗攝影，就是在制造一種與當下狀態(tài)不同的虛擬影像――虛擬的空間（漂亮的背景），虛擬的時間（永遠年輕的、時尚的或具有時代氣息的歲月），虛擬的存在（幸福完美的狀態(tài)）。在1978年以前拍攝的作品里，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看到那些“虛擬影像”的流行觀念和造型模式（盡管我們也可以讀出其中的歷史真實信息和悲劇性內涵）。1978年以后，新的影像進入人們的視野，鋪天蓋地的影像廣告、明星攝影、婚紗攝影等，提供了另一種“虛擬影像”，一種流俗的修飾和

3、造作。這甚至成為在亞洲一些國家和地區(qū)流行的亞文化現(xiàn)象，以至于在2003年7月意大利弗羅倫薩世界人類學民族學大會上，婚紗攝影現(xiàn)象會成為視覺人類學專題組一個重點研討的話題。2003年12月廣東美術館展出的《中國人本》紀實攝影展，有一組以“照相”為主題的照片，從不同視角，記錄了“照相”這事本身。拍攝者不再隱藏在鏡頭后面，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一起暴露在影像中――這頗有點人類學“我看人看我”的意味。其中，也包括對那些拍攝“虛擬影像”行為的拍攝。比如，那位被家人扶著，站在垃圾桶上和櫻花合影的老太太（作品193號），本身就是一個很有意味的影像寓言：我們一直都習慣了“她在叢中笑”8的上半截式影像－－即在

4、報刊和家庭相冊中都極為常見的那種“虛擬影像”，但這幅作品卻讓我們看到了全貌，我們同時看見那托舉、制造了上半截式影像的家人和垃圾桶的真實情景――按常規(guī)不應該進入畫面的“下半截”影像。嚴肅的行為變成尷尬的動作，浪漫的構圖變成紀實的影像。除了無可奈何的“后現(xiàn)代”，我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描述這個影像寓言的意味。如果我們再注意一下那些對比強烈的視覺意象，比如象征短暫青春的櫻花和歷盡滄桑的老太太、莊嚴凝重的面孔和玄乎乎的立足之處、孝敬的動機和危險的安排、審美的構思和被踐踏的公共衛(wèi)生設施等等，便會在苦笑后輕輕嘆口氣，老太太及其家人的處境，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我們自己的寫照。從這件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

5、一種影像的選擇：選擇“上半截”還是選擇“全景”？選擇漂亮的“虛擬影像”，還是選擇可能難堪然而真實的記錄？歷史其實就是選擇的歷史。在相冊或史冊中留下痕跡的人和事件，無論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成敗得失，只是極少數(shù)被記錄者選擇的人和事件。也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影像，所知道的“歷史”，其實只是被選擇做記錄的人記錄和被選擇記錄的影像或歷史。而在歷史上，那些被選擇做記錄的人，通常都是能夠為選擇者“選擇”的人；那些被選擇記錄的歷史，通常都是被權力支配的可敘述的政治史、軍事史和文化史，即所謂的英雄史。這些記錄者和被記錄者，在某種程度上和顫巍巍站在櫻花叢中的老太太及其家人同質。然而，也正像老太太及其

6、家人真實的情況一樣，真實的歷史當然不會只有虛擬影像的。構成老太太“上位”華麗影像的有“下位”的墊底和幫襯，正史之外有野史，主流史之外有邊緣史，成文史之外有圖像史、口述史等等，它們共同成為“真實影像”和“完整歷史”的不同側面。因此，在浮于“上位”的虛擬影像的下面，紀實攝影也在成長，在對“下位”的觀察和自我觀照中成長。但凡在歷史的轉型期，最劇烈而深刻的變化，往往從社會的底層開始。這本來是不言而喻的事，問題在于，幾千年來，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文字記錄的證據(jù)，習慣了沒有人民在場的歷史，習慣了失敗者及辯護人缺席的宣判，習慣了以“中心”代替多元、以“精英”代表民間、以“典型”蓋過細節(jié)的殘缺不全的世界觀

7、。還是不要忘了《國際歌》的那句話：“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chuàng)造人類的歷史，全靠我們自己！”我們自身就在歷史之中，也是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者。有幸成為紀實攝影家的人，將以圖像的方式書寫歷史，通過一個個瞬間影像的記錄，逐漸還原歷史的復雜真相。8轉型期的影像見證長期以來，攝影與生俱來的紀實性一直被不同的人實踐著。把鏡頭對準當下的、周圍的和自身的真實，對準民間的、日常的和多樣的生活細節(jié)，是當代紀實攝影的大趨勢。中國社會再次進行重大轉型轉眼已過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