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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反哺》由會員上傳分享,免費(fèi)在線閱讀,更多相關(guān)內(nèi)容在教育資源-天天文庫。
1、反哺——虛構(gòu)人物對小說作者的逆向創(chuàng)造?畢飛宇???????????????????????????????????選自《鐘山》2015年第2期2001年,也就是14年前,拙作《玉秀》在《鐘山》的第六期刊發(fā)了。對《鐘山》雜志社而言,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小事,刊物編發(fā)了一部小說,如斯而已。但是,對我來說,寫《玉秀》這件事波折了。寫《玉秀》有故事。玉秀給了我很多的幫助?!队裥恪肥俏覍懽鞯缆飞仙羁潭智逦囊粋€腳印。我要感謝批評家,他們認(rèn)為我有宏闊的理想,夢想著擁有自己的“文學(xué)地理”,這才有了“王家莊”系列。我要老老實實地說,事情不是這樣。寫《玉米》的時候我的心思非常簡單,就是
2、寫一個中篇。但是,意外發(fā)生了,《玉米》只倒一半,那個叫玉秀的姑娘老是站在一棵樹的后面,在盯著我,目光很不本分。非常抱歉,我這樣說有些輕佻了,不像一個作家該說的話??晌冶仨氄f出當(dāng)時的實情:我正和玉米單獨相處呢,一抬頭,我就看見玉秀了。慢慢地,我和玉秀之間有了可怕的默契,只要一抬頭,我總是能夠看見她。這個可怕的默契讓我也不那么本分了,我的腦海里有了蠢蠢欲動的念頭。40多天之后,《玉米》竣工了,我沒有調(diào)整,沒有休息,就在第二天的上午,我在電腦上打出了一行字,是初號的隸體字——玉秀。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刻總是有無限的精力,一點也不覺得累,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耽擱了。沒頭沒腦的,我甚至還想
3、起了老托爾斯泰,年輕的老托爾斯泰迎娶新娘去了,娶回來的卻是新娘的妹妹。?為了把事情說清楚,我有必要交代一下《玉秀》的故事梗概:年輕的玉秀在王家莊被人強(qiáng)暴了,她一個人來到了鎮(zhèn)上,也就是大姐玉米的家里。在玉米家,玉秀遇上了大姐夫郭家興的兒子、年輕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郭左。日復(fù)一日,郭左和玉秀相愛了。但是,玉秀到底是郭左的“姨媽”,在懷有身孕的玉米眼里,這場再正常不過的愛情成了標(biāo)準(zhǔn)的“不倫之戀”。為了阻止“兒子”郭左愛上自己的妹妹,玉米以不經(jīng)意的方式把玉秀被輪奸的事情告訴了郭左,絕望之中的郭左強(qiáng)奸了玉秀。玉秀也懷孕了。未婚先孕的玉秀在小鎮(zhèn)上成了千夫所指的爛貨。玉秀一爛到底,哪個女人
4、得罪了自己,她就勾引哪個女人的丈夫。最終,玉秀把一個男人帶上了糧庫里的菜籽堆,就在他們站在菜籽堆上茍且的時候,兩個人的身體陷進(jìn)了菜籽,玉秀和那個男人一起失蹤了。一年之后,人們在清理糧庫的時候,糧庫的工作人員從菜籽堆的地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大疙瘩,一敲,是兩具白色的骷髏。7?寫這樣的故事是折磨人的,尤其是寫玉秀的死。《玉秀》寫了大約三個月,也就是90來天。完稿之后我如釋重負(fù)。我在第一時間就把《玉秀》交給了《鐘山》的賈夢瑋。到了這個時候,我的確有了一個比較大的計劃,我決定寫一個三部曲,再寫一部《玉秧》。從理論上說,寫完了《玉秀》,我應(yīng)當(dāng)接著就寫《玉秧》才對,可是,我停下來了。我沒
5、法開始,我沒有辦法去接近玉秧。玉秀的模樣它揮之不去。在我的寫作生涯里頭,最艱難、最瘧心的一段日子就這樣開始了?!裥愠嗦愕纳眢w正沿著菜籽往下陷,越陷越深,直至沒頂,最后是她的十只指頭。這個該死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回放,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玉秀在下陷的時候恐懼么?我在《玉秀》里頭刻意回避了這個部分,我沒有勇氣面對它,恐懼的是我。這恐懼與日俱增。我甚至不敢深呼吸,我的身邊全是菜籽。無論是鼻孔還是口腔,只要我做深呼吸,無窮無盡的菜籽就會沖進(jìn)我的體內(nèi)。我想把玉秀從我的腦海里趕出去,但是,所有的努力都無濟(jì)于事。我非常清晰地知道,玉秀在菜籽堆里,她還活著,赤身裸體的。她身體
6、的內(nèi)部還有一個孩子。這個透明的、不停地蠕動的胎兒讓我寢食難安。我想自負(fù)一點說,我的心臟足夠有力,即便如此,我也覺得自己就快承受不了了。?寫小說是我非常熱愛的一件工作。它適合我。我喜歡虛構(gòu)。作為一個行為能力不足的人,我喜歡虛擬的世界。我喜歡“在那里”面對現(xiàn)實、面對歷史。道理很簡單,我只是“坐在那里”就把所有想做的事情給辦妥當(dāng)了。“想像”是零成本的,不費(fèi)體力,它幾乎偷懶。虛構(gòu)給我?guī)砹瞬灰粯拥臐M足。我對我的工作有自豪感。但是,玉秀死了。不幸的是,在我的想象里,她依然活著,在掙扎。她的眼睛、耳朵、鼻腔、口腔里塞滿了菜籽。是誰讓她死的?作為一個小說家,我可以心平氣和地告訴每一個
7、讀者,是那個時代,是小說內(nèi)部的邏輯。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殺死玉秀的其實是我。我用想像,用語言,一個字一個字地,把玉秀送上了菜籽堆,并讓她滑落了下去。在寫《玉秀》之前,我在寫作的過程中面對過無數(shù)的死亡,但是,2001年,我第一次知道作家是可以殺人的;2001年,我第一次知道作家這個職業(yè)遠(yuǎn)不如我“已知”的那樣干凈?!白骷沂侨祟愳`魂的工程師”,也許是的對的。但是,玉秀赤裸的、光潔的、懷有身孕的身體在我的想像里掙扎,還有她身體內(nèi)部的孩子。我突然意識到寫作很可能是一個臟活,很可能。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我一大跳。必須承認(rèn),我沒有精神上的準(zhǔn)備。它傷